五月暮羽

爱意东升西落,浪漫至死不渝。天谕端游冒险向/绘旅人司岚,随便写写

浮螺听雨·法宝里的奇诡怪谈 【第三谈 万鬼幡(下)】

不出几日,长安城的街头巷尾便纷纷传着一个消息:平日里横行霸道的陆家小少爷,在骑马的时候,忽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,摔得头破血流,当场就昏死过去,第二天早上咽了气。

柳叶儿巷一早便传的沸沸扬扬,人人拍手称快,都说是苍天有眼,收了这个祸害。

沈燕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便愣在当场,站在巷头沉默了很久才离去,隔天早上便把装了万鬼幡的匣子送还回来。

敖焘瞧着他的面色不好,却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,把匣子收了起来。依云琢看着那只匣子上的符文似乎又破旧了一些,问道:“这东西你不收进浮螺轩去么?”

他的笑容如同那日一般诡谲莫测:“不必了,先放在外面,免得过几日再下去取。”

 

沈燕回的腿已经完全好了,又随着商队出了两趟长寿村。回来后似乎一直闷闷不乐,依云琢只当他还没有恢复过来,也没有多说什么。

第二日,沈燕回来帮里的时候,依云琢正在打理帮派往来的名册,准备着拜访临晚风的礼单,无意间抬眼一瞧,看到沈燕回的背后还跟着一个人,正是那日去他们家时遇到的邵货郎。

邵货郎为何来帮里?

依云琢心生疑惑,放下手中的东西,也跟着去了帮派会客的花厅。

敖焘见到依云琢,毫不意外,唤出近侍奉了茶点后,几个人互相阔契了一番。听邵货郎的谈吐,倒像是读过些书的,令依云琢有些惊讶。

一个读过书的人,竟做起货郎这个行当,这就显得有些意思了。要知道士农工商,依云琢之所以不愿意沈燕回继续行商,想给他在帮里谋个轻松活计,也就是因为这个行当虽然收入丰厚,却为人所轻视,但凡是读过些书的都不愿从商。

沈燕回面上表情有些局促,站在堂前不停地搓着手。直到敖焘问他,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。

原来沈燕回把万鬼幡还给敖焘后,无意中与邵货郎说了这件事,邵货郎听了之后直呼可惜,说有这样的宝贝,应该物尽其用才是,起码也要给燕婉置办齐了嫁妆,怎么就这么早早地还回去了?

沈燕回只是觉得此物太过阴毒,他师承化生寺空度禅师门下,心地纯善,不愿再用万鬼幡,更别提用它牟利,给姐姐置办嫁妆了。

邵货郎听过后,却觉得十分心动,他在家里想了一个晚上,第二天一大早,便央求沈燕回,带他去见他们帮帮主,也见识见识这个宝物,若能暂借便更好了。沈燕回本不愿再提此事,可念他对自家多有照拂,又不好开口拒绝,苦苦劝过后,见他心意已决,只得把他带到听雨阁里来碰碰运气。

邵货郎低着头道:“在下无能,念了这些年的书,几乎把拙荆瑛娘的陪嫁都搭了进去,却也没有谋得半分功名,所以才断了读书的心思,做起走街串巷的货郎。昨日看她在家望着米缸发愁,在下羞愧难当,所以厚颜来到贵帮,求借万鬼幡,只希望能有一日,让瑛娘过上不愁衣食的好日子。”

敖焘听罢,端起刚煮好的茶,浅浅地抿了一口,又放在了八宝呈祥桌上,偌大的花厅十分安静,只听得细瓷碰撞的清脆声响,“自然可以。邵公能来我听雨阁,可见必是缘分。听雨阁从不拒绝结缘,无论是善缘,”他展开手上的银蓝折扇,将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掩盖,“……还是恶缘。”

他随口唤出正在煮茶的阿水,取来万鬼幡,并为他讲解了如何祭起召唤鬼奴,邵货郎一一记在心里,千恩万谢后,抱着万鬼幡离去了。

 

回去的当天晚上,邵货郎便招了鬼奴。没过几日,他便在东市盘了间铺子,开了间小小的邵记杂货铺。

瑛娘本不知道这铺子是怎么来的,邵货郎也不瞒她,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,顿时把瑛娘吓坏了:“夫君,我瞧着这万鬼幡不是甚好物件,你还是给听雨阁的帮主还回去吧!”

邵货郎蹲在地上摆放货物,头也不回地说:“别蠢了,好不容易才借出来,还指望着靠它过上好日子呢。”

瑛娘沉默了片刻,低声道:“好日子……什么才是好日子?我蒋瑛娘嫁入邵家,为你操持家务,生儿育女,那之于我便已经是好日子……”

“娘子,”邵货郎站起身,握住瑛娘的手,神色坚定:“你为我吃了这些苦,我一定会让你锦衣玉食,再不为家用发愁!”

 

日子很快便到了七月十二,依云琢化作卓云模样,随着听雨阁三人一同去云来酒家赴临晚风的宴席,几番觥筹交错之间,酒酣耳热。她本来酒量就浅,喝了没几盅,就不胜酒力告辞回帮醒酒。

她在主道上慢慢地走着,醒醒酒,却走到了东市邵货郎新开的杂货铺。邵货郎正好在店里笑脸迎人,依云琢打量了一番四周,见铺子开了已有五六日,里面却人气寥寥,鲜少有人光顾。依云琢有些同情,掏出银子买了几样小玩意儿,又买了两本坊间小说,算是照顾了下他的生意。

邵货郎很犯愁,犹豫了许久,终于打开万鬼幡,第二次召了鬼奴。

第二日,便听到东市最大的杂货店的李掌柜,得了急症暴病身亡。

沈燕回在白虎堂给依云琢打下手拾掇鹿茸,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又半晌没有说话,依云琢正要开口,却见他忽然跳起来:“不能让邵大哥用那东西害人了!”拔腿就往外跑。

依云琢师承盘丝岭,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沈燕回:“你要去做什么?”

沈燕回急道:“邵大哥这次用万鬼幡害了李掌柜,下次还不定害谁!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继续害人,我要去劝他把万鬼幡交还给帮主!”

依云琢叹了口气,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:“你就这么跑过去,邵货郎不会给你的。”

“那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,让邵大哥再拿那东西去害人!”

他急声道,目光清澈笃定,满满地是少年人的倔强。

这样纯善、透明又坚定——就像是金刚石,稍稍雕琢和切割,便折射出美丽的光泽。

依云琢活了很久,开始在三界中行走后见到了很多人——残忍,狡诈,无情,贪婪,自私……

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。

久到自己以为,这个世间,已经再没有这样的人。

依云琢叹了口气,说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 

晚上回来的时候,敖焘发现依云琢神色怏怏,不动声色地笑道:“依云琢,还有两日便是中元节,你不出去放河灯么?”

“我放什么河灯?”依云琢本来心情便不好,见是敖焘说话,也没太过掩饰眉目间的不虞。

“你不放,自然有人要去放了,”敖焘笑道,“河灯我都为你备好了,就在后院搁着。”

“……敖焘。”依云琢叹了口气,没有接受敖焘转移话题的好意,“你说,人的贪欲,真的能让他不顾一切么?”

敖焘展开折扇微微一笑:“今天在邵货郎那碰钉子了?”

依云琢低下头,轻轻叹了口气:“邵货郎跪在地上,哭着求燕回不要把万鬼幡收回去,他说生意刚有点起色,瑛娘又刚刚有了身孕……他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,以后一定不会拿来害人。燕回心软了,我们没有要回万鬼幡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敖焘淡淡地笑了笑,还是转了另一个话题:“瑛娘怀了身孕?”

“是,邵货郎说,请大夫瞧过了,说是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。”

“那可真是要恭喜这位邵公了。”敖焘笑着说。

他的笑容一如往日,只是依云琢从未发现,从他们二人见面起,他虽是在笑,但眼中不曾有半分笑意。

过了两日便是中元节,这天中午,依云琢用罢午饭,回到自己厢房午休时候,却看到桌子上摆着两个荷花样子的河灯,十分精致大方,花瓣和荷叶上的露珠都是用纯净的琉璃珠子镶嵌在上面,栩栩如生。

即将日落的时候,那一顶软顶小轿,准时地进了听雨阁的大门。轿帘掀开,露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,早有殷勤的家奴婢子扶着方庭贞从轿上下来,她的动作轻盈大方,头上步摇丝毫不乱。

今日方庭贞打扮的格外秀美明艳,一身云锦比晚霞更绚丽,与已经化成红衣少年的依云琢并肩站在一起,一个面如冠玉,一个娇丽明媚,直比那观音身边的金童玉女还要清贵几分,惹得帮里来来往往的众人,纷纷将目光投到他二人的身上。

依云琢提了两盏花灯,两个人从听雨阁出去,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,刚出了明德坊便已经是人流如织。好不容易挤到城东踏雪桥上,依云琢拉着方庭贞的袖口,生怕走散了。只见城中的河边上,已经有密密麻麻不下几百盏河灯逐水而去。

方庭贞看着依云琢手里的两盏花灯,忍不住赞叹道:“卓公子这花灯十分精致,不知是从哪里买到的?”

依云琢并不知敖焘从哪里弄来的,含糊地应付过去后,弹指唤出狐火,点燃两只花灯,先是递给方庭贞一盏,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片贴到自己手中那盏河灯上,轻轻搁进水中。

点燃的河灯,渐渐飘远,灯内的烛火一闪一闪,映着荷叶和花瓣上的琉璃露珠,显得格外晶莹剔透,依云琢沉默地目送着河灯渐渐漂远,直到融入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亮光中,再也分辨不出。

方庭贞有些诧异,正想问那纸上的炎琥是谁,却听得人群中忽然传来几声惊叫,就看见踏雪桥上一片骚乱,又听到扑通一声,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水里,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惊恐的呼叫:“有人掉到水里啦!”

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兵士很快来到,把人群分开,又派人下去打捞,没有多久,就把落水者捞了上来,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婴童,尸身已经僵硬了,面色十分可怖。

“别看。”

依云琢掩住身后的方庭贞,而此时有人认出溺毙的是东大街绸缎庄宋掌柜的夫人,怀中还抱着刚过完周岁的儿子。很快几名官差也闻讯到来,就有人飞也是地跑了去给宋家报信。

她最后把目光落在死去的母子二人身上,轻轻地叹了口气,将方庭贞送回了定远将军府。

第二日,得到消息的宋家挂出白灯笼,一片缟素,闻听宋掌柜年近四十才得上这个儿子,得信后当场昏过去,如今卧病在床,经营的两家绸缎庄也关了门;而隔得不远的邵记杂货铺,从江南新进得一批上好的丝绸,卖得十分红火。

 

一个月后,秋风起了,天气逐渐转凉。邵货郎早就搬出了柳叶儿巷,搬到了明德坊的一处大宅内,大宅的主人半月前忽然暴病离世,又陆续传说着宅子里闹鬼,因此房子卖得很是仓促,他以极低的价钱买下来,很快就搬了进去。

沈燕回越发沉默,依云琢瞧他每日郁郁寡欢的模样,却又不好说什么。她知道沈燕回去大宅找过邵货郎,第一次还算是以礼相待,半哄半请地把他送出了邵宅,第二次给了他一张银票,说要归还万鬼幡便不必说了,若是缺钱,这一千两银子也足够他衣食无忧,只当是引见敖焘的谢礼。沈燕回丢下银票,愤然离去。

好在过了八月十五,商队又忙碌起来,让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事情。而此时,邵货郎渐渐在商界有了名气,他的杂货铺也越开越大,他们也才知道他的本名叫邵俊。

沈燕回本想找个机会让瑛娘劝劝邵俊,只是此时她有孕在身,正在家中养胎,邵俊也不肯让她再在外面抛头露面,沈燕回在外面等了两日,此事被邵俊得知后更是恼恨,认为沈燕回眼红嫉妒,见不得他家好,便下令谁也不许放他进来。

转眼间已经进了九月,邵俊的铺子开得越来越大,因为价钱合适公道,进货时机拿捏得又好,总能低买高卖,因此很是大赚了几笔,他又是读书人出身,琴棋书画都略通一些,比一般粗俗的行商又多了几份风雅,慢慢“儒商”的名头便传开了,甚至不乏贵人与他结交。等着到了十月的时候,他又从宝象国进了一批奇珍,因为市面上极其稀少,做工又精巧,因此很得达官贵族的追捧,商人逐利,他渐渐地把杂货铺子往珍宝斋的路子上走了,一些不赚钱的东西索性不卖,又进了一批成色极好的宝石,买卖很是红火,此时的瑛娘也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,邵俊又纳了门妾室,如今日进斗金,家中又是贤妻美妾,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。

谁想到,快要到十一月的时候,忽然有人匆匆登门拜访。

敖焘此刻正在厢房内,悠闲地照着棋谱打围子。厢房内熏了淡淡的香,一只黄白小猫,正蜷成一团打着瞌睡。

仿佛是预料到邵俊一定会来,他只是用眼梢微微一扫,又把目光移回棋盘上,笑道:“邵公来了?快快请坐。”

邵俊脸色有些灰败,欲言又止,坐在了敖焘的对面。

“敖帮主,”他终于急急地开口,“那万鬼幡的鬼奴没有再出来,这可如何是好?”

敖焘的眼睛没有离开棋谱,随口说道:“哦?还有这等事?”

“敖帮主,此番你可要帮我,”邵俊眉头紧皱,神色焦躁:“我把家中所有的钱都投到了海上,还借了一些,包了一条大船,本打算从宝象国多贩一些奇珍来卖,可是如今听说海上不太平,本想让鬼奴一路护着航船,可是船出航了,鬼奴却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,这,若是遇上什么事情,我的全部家当可就没了!

“鬼奴没有再出来啊,”敖焘笑了笑说,“那自然是因为万鬼幡的灵气已经用尽了,当日我把幡借给邵公的时候,便已经说过吧,万鬼幡的灵力几近干涸,恐怕招不了几次鬼奴了。”

“是,可是……”邵俊神色一下子灰败了下去,呐呐地说:“我……没想到这么快……”

“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”敖焘的口气波澜不起,似乎并不想多谈,“邵公不妨坐下,我刚得了一本棋谱,闻听邵公有儒商之名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你我二人切磋一番棋艺如何?”

邵俊哪里还有心思下什么棋,可瞧着敖焘的样子,又不好拒绝,只得摆开棋局坐下,不下片刻,便被敖焘杀得丢盔卸甲。

敖焘收拾了残局,笑道:“想是邵公不擅这种上古棋局。不妨不妨,我二人重新来一番……邵公精通棋艺,万鬼幡一事,想必能从棋局中得到开解之法。”

邵俊眼前一亮,整敛衣衫,认认真真地下起棋来。一时间整个厢房落针可闻,只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音。

敖焘这副棋子绝非凡品——白子以象牙为质,温润趁手;黑子以玄玉为质,优雅贵派。邵俊手捏一枚黑子,心中却是忍不住在想,若是这付棋子卖与爱棋如命的王尚书,不知能要价几何呢?

“邵公可知道万鬼幡的来历?”冷不丁敖焘开口,打断了邵俊的心绪。邵俊定了定神,说道:“我曾查过典籍,说万鬼幡此物乃是钟馗之物,祭起后可召唤黄泉妖将,任万鬼幡的主人差遣。”

“邵公博闻广记,正是如此,”敖焘笑得云淡风轻,“典籍中可还说什么了?”

“那就没有了。”邵俊叹了口气,“若是有破解之法,无论如何邵某也是要试他一试的!”

“破解之法,倒也不是没有,至少在下这边,是知道一种使灵气充盈的法子的。”敖焘顺手落下一颗白子,毫不在意地随口说道。

“有什么办法破解?”邵俊闻言急切地问道,竟连子都忘了落。

敖焘展开逍遥江湖,银蓝色的折扇映得面庞益发清俊逼人,笑得温和可亲,眉目间却隐隐含了一丝的冷讽,“以活人的魂魄镇压在万鬼幡中,让它在临死前的不甘、怨憎、痛苦被万鬼幡吸收,怨憎越强,从万鬼幡中召唤的鬼奴就越强大。”

邵俊捏着一枚棋子,沉吟良久,轻轻落在棋盘上,“不甘,与怨憎吗……可是什么样的人,死前能有如此强大的不甘与怨憎?”

“呵,”敖焘轻轻一笑,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一个酒窝,落下一枚白子,转眼间便收走了大片的黑子,“人界有句俗话,爱之深,恨之切,在下深以为然……不知邵公以为如何?”

邵俊低头,沉思了片刻,似是下定了决心,丢下手中棋子,起身拱手道:“多谢敖帮主提点。”

“邵公,”敖焘叫住离去的邵俊,“你可听说过‘子母凶’?身怀六甲的女子死时怀着孩子,那孩子被埋到地里自然也就死了,孩子的怨恨与母亲的怨恨融合为一体,这样的凶煞,极是罕见,也是恶鬼中最强大的。”

邵俊闻言,全身一震,沉默了很久,加快步子走出了听雨阁。

被吸引的人的贪欲,就如同被恶壤之花吸引来的蝴蝶蜜蜂一般,日日以此为食,一片四海升平的欢腾。可是终究有一日,花朵被吸食尽了花蜜,以此为食的蝴蝶和蜜蜂,却再也飞离不去,日日萦绕着枯萎的花朵,有的失了财物,有的失了身,有的失了心,有的……失了命。

第二日,邵记杂货铺没有开张,第三日是初一,竟也是关门大吉,十分蹊跷。

子时,在邵家门前,一只通身雪白的狐,静静地立在门口。整个邵家大宅一片漆黑,连盏灯都没有点。

就在此时,天上忽然传来巨大的风声,一尾雪白的灵鹤扑着翅膀从天而降。待鹤稳稳落到地上的时候,坐在背上的年轻皇子一跃而下,动作从容优雅。他轻轻一挥手中银蓝色的折扇,那尾鹤瞬间化作一道烟云,消弭不见。

“依云琢,变成狐狸跑得快些么?”话中无端地带着半分讽意,不是敖焘又是谁?

依云琢哼了一哼,化作白袄的女子,并不愿与他搭话。敖焘毫不以为意,推开大门,径直走进后院,依云琢有些诧异,望着他修长笔挺的蓝色身影渐渐融入漆黑的夜色,她也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。

后院的古井旁边,有一团淡淡的蓝色荧光,光晕里站了一名身量不高的女子,布衣荆钗,低头拍着怀里的襁褓,那襁褓比普通的要小一些,微微掀开一角,怀中的婴儿,竟然是没有脸的。

依云琢被那无面鬼婴唬了一跳,那女子木然地抬起头,正是瑛娘的模样,一双眼睛只有漆黑的死寂与空洞,仿佛今夜的天空,无星无月,看不到一丝眼白。看到二人进来,她的眼角慢慢渗下一滴血泪,顺着脸颊,轻轻地滑落在怀里的襁褓上。

 “呵,惊到了?没有出生的婴孩,自然是没有脸的。”敖焘走到古井旁的石桌上,将摊开的万鬼幡卷起来,再放进跌在地上的木匣中,随着木匣的盖子被关上,瑛娘和那鬼婴渐渐地消失了。

竟然……已经死了么?那么看到的母子二人,也不过是厉鬼生魂罢了。

一件血衣扔在井沿上,四周血迹斑斑,瞧着衣饰的纹样,似是邵俊前天来听雨阁穿得那件长袍。

只怕他也凶多吉少了吧。一个普通的凡人,怎么可能承受子母凶这样猛烈的煞气,只怕此刻已经葬身古井之下了。依云琢的目光轻轻移到井口,暗忖道。

敖焘却并没有想那么多,他的脸上只是挂着满意的笑容:“万鬼幡内灵气充盈更胜往日,以子母凶唤来的鬼奴,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。”

而依云琢却凝望着石桌上的匣子,沉默良久后幽幽地叹了口气:“仅仅过了几个月而已……可是邵公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吧,他刚开始驱使鬼奴的目的,是为了让瑛娘过上好日子。”

 

深秋的清晨已经有些寒意,凝结在草木上的清霜,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点点金光。依云琢在浮螺轩内收拾珍奇古玩的时候,发现那个装着万鬼幡的匣子已经焕然一新,仿佛重新雕琢了一番,符咒也似新贴上去的。她知道,这边是灵气充盈的表现,看来这幡真的已经被充满了灵气。

敖焘这种人,又怎么会做赔本的生意呢?依云琢拿过匣子,擦拭了一番,随手放在了货架的最底层。

这样邪煞的法宝,以后还是不用的好。可是被贪欲蒙蔽的世人,只能看到万鬼幡可以完满自己的心愿,便会奉若神明,哪里管它是不是邪祟妖物呢?

几日后传来消息,邵俊的商船在海上遭遇大风浪,整整一船货物,随着那一条大船一同葬身海底。如今邵家,因为邵俊的贪欲,邵家这几个月来积累的千金一朝散尽,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。

可是这又怨谁呢?人的福禄命数是有限的,邵俊名中本没有这些福禄,他用万鬼幡强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,耗尽了自己的福气,寿限,自然也就到了头。

此时门口有响动,沈燕回走了进来,对依云琢道,“依堂主,门前有只小鸟儿,衔了一只竹筒来,我瞧上面写着给卓香主,便去问帮主,帮主说送到你这里来就可以。”

依云琢接下了竹筒,只是点了点头,示意自己知道了。沈燕回告了个扰,退了出去。

信是方庭贞写的,那个黄衣侠士,竟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,她寻找这些日子,也问了当日目睹事情经过的鸟儿们,寻遍整座长安城,竟然再也没有寻到过他的踪迹。

原来,沈燕婉与黄衣侠士,这两个人的缘分,仅仅是这么浅的一面之缘?

 

深秋的天气,一如既往地晴朗纯净。依云琢坐在听雨阁门前的荷花池边,如今已是落叶满地,池内残荷残败不堪,只余那一支秣陵秋,亭亭玉立,全无颓色。

敖焘从聚义厅踱步而出,身量笔挺,水蓝的衣袍随风飘动,宛如浅海碧波,随着他的举手投足,流淌着水样的色泽。

不知今日,又有谁来与听雨阁结下一段缘份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第三谈·万鬼幡  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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